極端中求平靜

子玥最喜歡畫人體了。

但是，她並不愛畫課堂上人體模特兒那結實的肌肉線條，或是肩頸滑順柔美的姿態。她每每畫起這些總覺得百無聊賴，卻又不得不交差。如現在，手裡畫筆畫著那自戀的模特兒擠出的線條，腦中卻只盡情想像著自己的畫面。

她最喜歡畫的是，像屍體一般的人體。

然而，屍體，當然不是要畫就可以畫的。

曾經，她試問過醫院或是警察局可不可能提供這樣的機會。但是，想也知道誰會答應她這荒誕的要求。於是，她只能轉而私下偷偷拜託那些課堂上的女性模特兒，約在她家，並且請她們擺出各種子玥心裡想像的死亡姿態。

剛開始，只是像簡單的躺下靜止不動，或者是靠在牆邊。漸漸，子玥開始嘗試創造出各種奇異的死亡型態，還會準備許多道具，也總是因為怕紅色顏料洗不掉而請模特兒換穿自己的衣服。

然而，並沒有太多人願意接受這樣的遊戲。剛開始看著錢的份上願意配合的人，隨著子玥道具場景要求增多，都漸漸選擇退出。最後，只剩一位覺得假裝屍體實在是太有趣跟具有實驗性的－萱。

或許也因為萱是個人體彩繪師，因此她很享受讓自己擺出子玥想要的樣子，並陪著子玥絞盡腦汁想出各種死法，並一起佈置場景。這對子玥來說，無非是莫大的助力跟激勵。她們玩過車禍、跳樓、被打死、被刺死、上吊、割腕等等。

像不像也七分樣，子玥總在畫畫的過程中，充分享受那既詭異卻又寧靜的氣氛。看著萱身上的血，看著她無力地閉著眼，奇妙地，子玥感到平和。即便，明知那是假血，但每每看那血液橫流的樣子，子玥的呼吸慢了；頭腦清明了；心也感到平靜。

因此，兩人在每次完成後，都既滿足又開心的享受過程並欣賞努力的成果。

子玥總是說，她最喜歡萱過於蒼白的膚色，那很符合她心中對於屍體的想像。而萱也很滿意在畫中呈現自己那空洞蒼白但異常美麗的死亡模樣，尤其是看到自己如白紙般的臉映上鮮紅的血，那不一樣的自己，讓她感到奇異刺激。因此，她也迷戀進行這樣創作性的工作。

那天，子玥照常前往購買今日畫畫所需的道具時，突然看到前方很多人聚集喧嘩，她好奇地也湊過去看熱鬧。映入眼簾的是，一輛大卡車，一群人，滿地的紅。子玥心跳加速，呼吸頓時急促了起來。

是什麼？是什麼？她急急忙忙地推開人群，往中間擠去。

是車禍！是屍體！是一具腦漿迸裂鮮血四濺的女性屍體！眼一飄，旁邊還有被絞得碎裂的肢體。

子玥全心感受到興奮正在四處流竄！她盯著這幕無法移開視線。那可是她夢想已久的場景，不管怎麼樣費心佈置，都無法呈現出這真實的場景啊！那鮮紅的血漿、參雜著乳白色的液體、那扭曲的肢體，以及瞪大的雙眼，那眼裡透出的恐懼，可是活生生的人裝不出來的呀！可以的話，子玥真想就這麼地架起畫架，拿出畫筆來揮舞。

沒多久，救護車警車都來了，警察將看熱鬧的人群驅散，子玥呆愣地任由人群將她推開，而腦中想的盡是剛剛的景象，似乎想把它牢牢地印在腦中再接上印表機輸出一般。

人群四散後，現場只是遺留著事發過後白色的人型蠟筆線跟黃色警戒線。然而，子玥卻無法擺脫剛剛的衝擊，那個眼神，那個肢體，

那個絕美的紅，她無法忘懷。

「我知道，你想對我說～～」突然，手機歌聲響起稍稍打斷了子玥的失神。

「喂！妳買到了嗎？我妝快畫完哩！不趕快開始又要弄到很晚了！」

是萱，她早就先到子玥家化妝了。

「喔…喔!!妳好了喔!我…我還沒買到…妳再等我一下。」子玥掛了電話趕緊前往材料行。心卻還是緊緊掛念。

回到工作室，子玥進行的是將萱的一隻手綁起，然後將先前做好的假手灑上鮮紅顏料擺在萱的近處，並將腳刻意扭曲，營造出身體破碎的效果。但，子玥不管怎麼用都不滿意，怎麼擺都心煩意亂。連平常滿意的血紅色顏料也成了洩憤的箭靶，萱的妝也是加強再加強都無法讓子玥點頭。萱不禁感到氣結，「妳今天是有什麼問題？不想畫就說，何必折騰我？」

子玥只是轉而低頭不語，任由萱在那頭一邊抱怨一邊前去浴室洗淨身上的妝及顏料。

不能這樣，不能這樣！我要的不是這樣！子玥感到頭一陣頭痛欲裂，她想要，好想好想要剛剛那樣的美。為什麼就是得不到？為什麼？缺了什麼做不到？

此時，萱還在浴室裡為了剛剛子玥胡發脾氣，不悅地嘮嘮叨叨。門沒關緊，是側開的，她不滿挑釁的聲音也不斷地從門縫溢出。

「明明是妳自己靜不下心，畫不好，一直對我發脾氣，這樣到底有什麼用？還摔東西，這些行為簡直是不可理喻。妳是不是畫不出來了想不出來了，我跟妳說，妳啊……」

萱那討人厭的話語，就這樣不斷不斷的灌入子玥的耳中，而子玥腦中影像翻覆的卻是剛剛車禍現場那橫躺在馬路中央的潔白女子，有著細長卻扭曲的脖子，長長白皙露在花色洋裝外的手腳，還有散在旁邊斷裂染紅卻仍看得出粉嫩的手，睜大驚懼的雙眼，看著遠方，空洞卻美麗。紅，更映出她的白。

輕輕推開門，縫，出現的是模糊的子玥，手裡拿著一把巨型鐵槌急速撲向萱。

紅正蔓延在萱的臉上，白皙的臉龐與灩紅的鮮血相互交映。如子玥心心念念所想的，那自然動人的模樣，讓她揮起畫筆來更加心神澎湃，如有神助般的輕鬆快意。激動盪漾卻有深處的平靜，這將會是她至今最滿意的一幅畫作，她肯定。

夜深沉靜，萱早已靜止不動，血也漸乾涸，臉上未洗淨的彩妝與黏稠的血液糊成一團，乾掉後成一塊塊的如痂般地結在驚嚇的眼旁，是再完美不過的化妝術。子玥逕自看著畫呆愣，滿足而平靜地感覺空氣中流過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