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端中求平靜

窗外，雨還是在下，而我，還是在這。

你已經離開一年多了，每每在下雨的天裡，我還是會想起你。呵，這是多麼老套的想念台詞？即便我在心裡叨絮著，卻仍舊無法阻擋你出現在我腦中。愛情，終歸不就是老套？又或是說，離開後才發現放不下，正是人生中演不完的八點檔？

那年，雨季特別長，我也特別鬱鬱寡歡，不是因為天氣，不是因為工作，不是因為環境，就只是因為我那陣子特別喜歡憂鬱的自己。我用悲傷的眼神看身邊的人事物，同樣也從軀殼外憐憫地看著自己。

然後，你也看到了我。

「小姐，你要一起撐傘嗎？」

在樹下躲雨等著過馬路的我被這一聲問句給嚇了一跳，抬頭就看見一個男子拿傘往我這邊靠，

「嗯...不用了！謝謝！」礙於我並不想跟陌生人交談的的心情大於怕雨淋的心情，我覺得還是拒絕的好。

「你是要去醫院吧！我也是，沒關係，就一起撐吧！雨變大了。」男子誠懇地說著。

看男子並沒打算移開，而且雨勢漸大，「謝謝！」

我們就這樣一起站在傘下，沉默。

「咳...你是去探病嗎？」男子似乎很害怕這樣安靜。

這裡的紅綠燈總是討人厭的一等要等好久。

「不是。」

「喔...我是去看我媽。」

「嗯...」雨，只是傾盆地下著。我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啊！可以走了。」

男子小心翼翼地跟隨我的步伐，避免我被雨淋到。我們就這樣一前一後地走到醫院門口。我這才注意到他的一邊肩頭，外套顏色深了一大片，或許是剛剛被雨打濕的。我突然有點歉意。

「你媽媽怎麼了？」我邊拍打著身上的水滴，邊看向男子。

男子俐落地收起傘，抖一抖，是一把深藍色的傘，「她今天開刀，癌症。」

如果從旁邊看著我們兩人，一定可以看出他的自在跟突然怔住的我。

「...希望一切順利。」這是我唯一可以吐出的話。

「謝謝！」男子的笑容在雨中有點落寞。

「再見！」我轉身離開。

咖啡廳裡，雨還是在下，翹班的我清閒又詩情畫意地望著窗外，發著呆。這是這個月第三次翹班，除了會被扣錢這個缺點外，我覺得翹班是有益身心的活動。

「咦？妳是那天也去醫院的女生嗎？」

正在猜測窗外杵在雨中的男女說些什麼的我，無端端被打斷，不禁有點氣惱。一抬眼，就看見一張似曾相似的臉。

「不好意思，你是？」

「啊！妳忘記啦！那天在醫院前面，我幫妳撐傘啊！」男子有點窘地抓抓頭。

我偏著頭想了一會兒，腦中浮現那落寞的笑容，「啊！我想起來了！....那你媽媽還好嗎？」

男子鬆一口氣地笑了笑，「嗯！目前控制的很穩定，謝謝妳的關心。」

他站著，我坐著，中間流過約莫半分鐘靜默的尷尬。

「妳（你）一個人來啊？」我們同時提出想打破沉默的問題。

我們也同時笑了。

「對啊！這是我很常來的咖啡廳。你呢？」

他看我露出笑容，便拉開椅子坐下，「好巧，這咖啡廳是我媽開的，她住院後，就由我來處理一些必要的事。」

「真的？好巧喔！難怪我這幾次都沒看到老闆娘。」

「妳今天不用上班喔？」他看著我擺在桌上的書。

我遲疑了一會兒，「嗯...不是啦！我翹班。」

「所以妳翹班都來這邊發呆喔！」他戲謔地看著我，「我剛剛看妳一直看著窗外發呆。」

「因為這邊很舒服啊！老闆娘把店佈置得很溫馨舒適，吸引我沒事就想來呢！」我想起老闆娘總是一臉慈祥的笑容，跟她香噴噴的免費手工餅乾。這樣說起來，我也應該去看看她。

「我想去探望一下老闆娘。」

「好啊！那我等一下要去看她，妳想一起去嗎？有朋友去看她，她最開心了。」

看著他孝順的神情，「好啊！那就跟你一起去吧！」我闔起讀到一半的書。

「妳叫我阿森吧！我怎麼叫妳？」他有著跟老闆娘一樣溫柔的眼神。

「欣欣，欣欣向榮的欣欣。」

阿森起身，「那妳再等我一下，我先打理一下店內要補的貨跟帳目，好了叫妳。」

「好啊！那我就再發一下呆好了。」

透過跟老闆娘之間的無形的聯繫，我跟阿森之間的距離似乎縮短許多。

等阿森處理完店內事務，我們便一起離開了咖啡廳。

雨還在下，阿森撐著傘，我們的背影消失在雨裡。

依舊，我還是一個月翹班四五次，依舊，還是晃到咖啡廳報到，依舊，還是帶著一本書卻看著窗外。只是不一樣的是，我不再只是一個人發呆而已，多了阿森有時會跟我說說話，有時會坐在我對面看我帶來的書。書，是我帶來的，卻是他在看的。

「我發現妳很愛這個作者。幾乎都是她的書」今天阿森很快就打理完店內的事務，此時正坐在我對面晃著我的書。

「對啊！我喜歡她淡淡的哀愁，看完總有種愁悵。」其實我帶來的書，都是看了好幾次的，隨便一翻就可以看下去，也可以馬上停止。所以，剛開始阿森還會想要記得我原本看的頁數，現在，他可以毫不在意地把它闔起來。

「妳已經發呆一個小時了。」

我將視線移向阿森的眼睛，「是嗎？」阿森今天的眼神特別焦躁。

「妳在想什麼？」他的眼神讓我有點不安，讓我再次看向窗外。

「沒啊！只是在想，雨到底什麼時候停？」

倏地，阿森站起身，直挺挺地站在桌前。突然的動作讓我再次看向他，瞥過那杯緣還印著我的唇印的咖啡杯，就在他垂著的手下方。

「我爸想接我媽去美國，我也會一起去。」

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麼的我，愣了幾秒。「啊？....」

阿森像是在背誦什麼似的，「我爸在美國做生意，偶爾才回來。以前都是我媽去美國找他。現在，因為我媽的病，所以他希望我媽可以去美國，方便就近照顧，同時，我爸也希望我一起去照顧我媽，並且學習生意上的事。」這大概是認識阿森以來，他說過最多話的一次。

「喔！那很好啊！你媽應該也希望這樣吧！」我由衷地說著。我忍不住想著，咖啡杯上的唇印比想像中的紅。

阿森像力氣被抽掉似的攤坐在椅子上，「就這樣？」

「嗯？怎麼了嗎？」我越看越覺得那唇印怎麼會如此之紅？

阿森揮揮手，「沒事，我要去看我媽了，妳要一起來嗎？」

「不了，前幾天才去過，我今天想多坐一下。」我再次看向窗外，剛剛路上的情侶已經不見了。

「嗯，好吧！那我走了。如果，我回來關店時妳還在，我送妳回去。」

奇怪，剛剛還在那邊的情侶怎麼一下就不見了呢？「不用了，我應該不會待那麼久。」

門上掛的鈴鐺，響了幾聲，阿森關了門轉身離開。從窗外看見阿森依然撐著那把深藍色的傘，而雨滂沱，讓我看不清楚他的身影。

他帶著媽媽去美國那天，那天是晴天。因為雨季快結束了，放晴的時間多了起來。

我去跟老闆娘道別。

「欣欣啊！妳還是可以常常到這裡坐坐喔！我有交代新老闆一定要好好的照顧妳，她是我的好朋友，妳一定也可以跟她處得來的。而且她的手藝比我好喔！」阿森的媽媽溫柔地笑著對我說，阿森的眼睛真的跟她好像。

「嗯！先謝謝老闆娘喔！但我一定還是會想念您的手工餅乾的。您去到那邊也要好好照顧身體喔！」我拉著老闆娘的手，誠心地祝福著。

阿森則坐在旁邊跼促不安地東張西望。

「我有東西給妳。」當阿森的媽媽去找朋友道別時，他終於遞給我一本書，是那個作者出的新書。

「啊！我正想去買呢！謝謝你喔！不過應該是我送你禮物吧！真不好意思！」我摸著書的封面，看著上面畫的海。

「不用了，我只是剛好看到，就買了。」

「嗯，這樣啊....還是謝謝你了。」

「嗯...」

一陣沉默流過，就像當初的我們。

「那你在那邊也加油囉！」我依舊看著書的封面，不知道阿森看過了嗎？

「那妳在這邊也保重囉！」阿森依舊看著我。

我轉頭看著窗外，「當然嚕！」

終於，他們要出發了，我陪著他們走到門口，阿森的媽媽先坐進計程車內，而阿森轉過身將那把深藍色的傘遞給我，「我不需要這把傘了，以後雨季時，妳還是帶著它避免淋濕吧！」

「.....謝謝！我會盡量記得帶的。」

「那....再見！」

「再見！」我想起這句話在醫院前我也說過，但這次我沒有轉身，而是看著計程車離去。

雨季又來了，依舊，我還是一個月翹四五次班，我還是常到咖啡廳，我還是會帶著一本書。只是不同的是，我發呆的時間更多了，而且我帶的都是同一本書。反正，我對面沒有人會看我的書。

窗外，陰雨綿綿，我腳邊躺著那把深藍色的傘。

桌上的書攤開著，書的內頁，有著溫柔的字跡：

那天，妳從公車上下來，我就看見了妳。

但，妳卻沒看見我。